发布时间:
2020-08-14
友人赠我冻柿子
有朋自北方来,带来一包冻柿子,用厚厚的保温袋装着,接到手中,依然能感到里面透出的一丝凉意。
朋友说,是京津一带的大红柿,出发前几天特地托家乡人买的,吃个稀罕。千里送柿,这份心意不敢推却,于是假装客气两句欣然收下。之所以说“假装”,是因为的确好些年没吃过那种柿子了,挺馋。
曾经在京城求学,每到秋日,校园外就会有农民用板车拉来柿子售卖,橙红金黄一堆,相貌十分饱满,挂着薄薄的一层白色糖霜,拿在手里沉甸甸肉墩墩的,很有弹性的感觉,掰开时伴着细微的“咝”声,便看见黄灿灿发亮的果肉丝丝缕缕牵牵绊绊,一副梁祝十八相送难以割舍的模样。果肉很厚实,入口便化为浓郁的香甜,中间常有发育尚未完全的籽粒,嚼着脆生生如同嫩藕。每次出校,经过总忍不住买两只,吃得嘴角粘乎乎的。
不过,不知是因为汁水丰厚不耐久存,还是因为太过畅销,往往只是一月半月,板车上就换了其他的“乘客”。至于冻柿子,还真没吃过,莫非这帮天南地北的学生娃不是农民伯伯的目标客户?
回到故乡这江南小城,秋冬的水果摊上也常常看见柿子,但因曾经沧海,看见也难引起兴致——小,果子比蒂上的萼片大不了多少;娇弱,多放几天就蔫不拉几皱巴巴的;水分倒是充足,一掰开便淋漓直下,着实有些恼人。冬天更是难受,拿在手里软塌塌的像一坨黄泥巴。
而且,小城周边还没看见有柿子树,这么娇气的玩艺儿难道还能从外地一路奔波前来?真是奇怪。
一直固执地认为北方的水果好吃。西瓜,苹果,梨,只要北方能生长的,概莫能外。柿子也是一样。柿子树接地气,北方大多省份均有。冬天如果乘火车北上,经常能看到离铁路不远的平原山丘或农家房前屋后,枝头上零星的红点黄点。对此,人们一般会有两种解释,一是枝丫太细采摘不易;二是为鸟雀留点过冬的食粮。到底哪个更准确,恐怕农户自己也说不清楚。不过柿谐音“事”,又多为红、橙、黄这类喜庆的暖色调,自古就在民间有吉祥寓意,年画、窗花、木雕中常有“事事如意”的图案。特别是年头年尾,一场雪一下,留一串柿子在枝头被白雪半遮半掩,再与大红灯笼、对联相映衬,的确是喜气盎然。
虽然和冻柿子缘悭一面,小时候冻苹果却吃过不少。父母当年支边在兵团,连队的园林班劳动强度稍轻,大多是家属工的去处,修枝剪叶编篮编筐的活计,母亲在那里干过好几年。后来连队给每家划了宅基地,有了独立的小院和菜园,她便种了十几棵苹果树,不管大年小年,总有果实累累挂满枝头,从入秋能一直吃到开春。
当然,和柿子不同的是,苹果树上从来不留果子。因为它怕冷,一俟霜降,木叶尽脱,便要用秸秆泥土为其盖上厚厚的一层“被褥”。那些旁逸斜出的细枝,纵然春秋三季迎风招摇顾盼自雄,也逃不过被大剪刀蹂躏的命运,哪里还顾得上装扮给鸟雀留食的小清新?
冬天吃冻苹果很有意思。冻过的苹果极冷极硬,像坨冰疙瘩,摔在地上也只留浅浅的白印。打一盆凉水把苹果浸在里面,一两分钟,表面便结出一层薄薄的冰壳。取出将冰敲碎剥掉,再浸,一两分钟,又是一层,再剥再浸,如此循环数次,一直到没有冰被“拔”出。北方苹果大都皮实,虽然被冻过,入口依然清脆甘甜,除了凉快,和刚从树上摘下的没什么两样。
打理冻苹果,切不可用温水热水。苹果皮虽然柔韧,但若冷热相激,也免不了外面皮破肉烂,里面还是一坨死硬的冰块,不止不堪入口,简直不堪入目了。
然而岁月显然是会让过往的经验被遗忘的。带了冻柿子回家,先是放冰箱里冻了几天,要吃时拿出一个,看外面似乎沾了点脏东西,习惯性地拿到水龙头下冲洗,手指一搓,最表面的那层薄皮就像纸一样撕开一大片。赶紧拿纸巾去擦,纸巾又和冰水果肉粘作一堆,水没擦干,纸却破了,粘在柿子上抠都抠不下来,着实狼狈。这才醒悟过来,把柿子放在碗里让它慢慢回温。等了个把钟头,虽然还是冷冰冰一团,整个却软和了许多。小心翼翼咬一口,牙齿上瞬间传来一股寒气,似乎能听到与冰粒摩擦的沙沙声,本来困倦的人一下子清醒了。小口小口地咬,慢慢地咀嚼、吞咽,那股来自北方山野的寒气从齿颊胸腹渐渐扩散开来,直入四肢百骸。不知不觉一个吃完,静坐良久,悠悠长长地吐出一口丹田气,清清凉凉的,那感觉,怎一个“爽”字了得!
可惜,这感觉虽好,冻得麻木的指尖却在阻止主人进一步的行动。也罢,欲知其它柿子的滋味如何,且留待下回分解吧。
东汉有位科学家叫张衡,就是发明浑天仪、地动仪那位,诗文写得很好,《四愁诗》被后人视为七言诗的雏形。鲁迅先生曾仿作《我的失恋》,也是讽刺诗的名作。行文至此,脑中突然跳出几句打油诗来,似乎和两位先贤的作品挺合拍:
我所思兮在燕山,
红红黄黄大又圆,
侧身北望口流诞。
友人赠我冻柿子,
何以报之佛手柑。
路远亦至皆欣然,
多留几个待过年。
佛手是金华特产,谐音“福寿”,意为添福添寿,和柿子同是民间吉祥艺术品中的常客,新年将至,遥赠亲友,讨个口采,不亦乐乎?
补记:此文写罢,有东北朋友指点说:打开冻柿子的正确方式,是完全解冻后,咬开一个小口,然后吸食内部的汁液。这种吃法挺有意思,有机会要“柿”一“柿”。(鸿涛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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